嘈雜之後,博麗神社剩下狼藉滿地的寂靜。
酒有些醒了。愛麗絲這時才發覺自己正拖著有些疲憊的步伐,被神社的主人牽住緩慢地行走在神社後山的小徑中。太久無人通行,雜草與灌木霸佔了小徑的大半,時不時刮到人形使的裙襬,留下讓人心疼的破損痕跡。回去要補補了,她有些懊惱地拉起長裙一角,避免精心縫製的長裙受到更多的傷害。
自己到底是在什麼時候被那個紅白二色的巫女握住手的?她回憶不起來。是在喧鬧的宴會結束以後,被那人訓斥自己喝太多酒的時候?還是在午後的神社緣側,被巫女一把抓起來查看的時候?或者是在更久遠的以前,久到回憶裂成碎片、只剩博麗巫女幼稚的不屑眼神的那個時候?
我們爲什麽要在這裡?博麗神社的後山可不是一個飯後散步的好去處,而且她也沒有宴會之後慣例的那個巫女用符卡強迫參與者們收拾殘局的記憶。我們是中途拋下宴會跑出來的嗎?或者不過是自己酒醉的時候錯過了宴席散去的時刻?
然後,現在我們又要向哪裡去?
這一連串的疑問終究還是沒入周圍的寂寥中,沒有人告訴她答案。人形使的視線順著握住自己的手向上遊走,看見微微扭頭望向左前方的那人臉龐,以及在此之後幾乎在夜晚樹叢與灌木的濃密中隱匿不見的前路。
她想也許面前這個人會給她回答,但被入夜微弱的月光抹亮的側臉如往常般靜得沒有一絲漣漪。這些不重要,一點都不。那種特別到就算是其餘四感盡數被剝奪也不妨礙她辨認其主的熱度通過手心無聲告誡她。對人類而言太過寒冷、對於妖怪卻是足夠讓人感到些許煩躁的溫度,與它的主人如出一轍。
「靈夢?」她出聲,肌肉拉伸牽扯得太陽穴一陣疼痛。於是她用空閒的手扶住額頭,冰涼的碰觸稀釋了突突彈跳的痛感。自己的體溫是細軟的寒。愛麗絲有些擔心自己的冷溫會不會將手心的溫度從靈夢身上抽離,靈夢又會不會對這溫度抱著厭惡的情緒。
「嗯。」前方傳來靈夢的回應,如同毫不猶豫潛入水底軟泥的卵石,卻又輕微得不驚起水面一點波瀾。那個聲音像是從其他的頁數中抽離出來,然後僵硬又突兀地插入這個場景的台詞。人形使被這個回應刺中了哪裡,不存在的傷口凜冽疼痛。
「……不用整理嗎?宴會。」疑問太多不知從何處開始,愛麗絲在短暫的沉默後選擇了一個搔癢般的問題。問完之後她咽了咽,將亂線牽連的那一長串話語囫圇吞下。
「明天也行。」不知是因為前面的雜草愈發的茂密,還是為了遷就人形使充滿疑惑的步伐,靈夢的腳步較方才慢了一些,這讓躲避著灌木的愛麗絲差點撞上靈夢的後背。兩人縮近的距離將巫女聲音中的慵懶放大,才顯現出一點點博麗靈夢在人形使印象中的一貫姿態:「現在不想理那些事情。」
「懶鬼。」習慣性地、像是標準答案一般,她這樣說了,換來的是對方稍微有些用力的緊握。雖然靈夢平常就總是不懂得怎麼控制力道,但這一次異常地疼。這可不是開玩笑啊,真的很痛。即便如此,這些呻吟一旦吐出,傷口就會破裂迸血吧——她不知為何會有這樣的想法,身上明明連縫紉針的刺口也沒有。
「這是在趕我回去嗎?」被靈夢說出口的這句話像吸飽了周圍寂寞空氣的海綿,本該配合這句話的不滿被這些入侵者擠兌出去,「難得我有時間和妳獨處。」
這樣的回話太故意,幾乎就是靈夢在用手指點著她的前額提醒些什麼。
「妳今天很怪,靈夢。」平常的妳可不會這樣。妳想說什麼?有好多讓我很困惑的事情,好多想要問妳的事情,還有現在不知道爲什麽明明沒有受傷也覺得到處都在痛。拜託不要這樣奇怪下去了,拜託妳變回我熟悉的那個博麗靈夢好不好。
「是嗎?怎麼怪了?」或許是有些好奇與驚訝,並未停下前進腳步的靈夢回過頭望著被自己牽住手的人。有那麼一瞬間,愛麗絲看見那個人的眼神中溢出不該屬於她的惶恐,下一秒又被埋沒在深邃的赭色雙瞳中。
就連問這個問題的行為本身都充滿了不協調感。手心的熱度被違和感夾雜的寒冷逼得無處藏身,從愛麗絲的身上抽離開來,她不禁寒顫。「妳不會這樣——」怎麼樣?話語摩擦著乾燥的喉嚨帶來燒灼般的燥熱。
巫女靜靜地望著她,如同鏡面倒映她樣貌的雙瞳不帶有一絲情感色彩,反而一眼就能夠看穿其中的虛假——這種死氣沉沉是即便人偶也達不到的程度。生與死的差別,研究靈魂的人形使看得太清楚。面前的這個人真的是我認識的博麗靈夢嗎,爲什麽看起來這麼讓人難過。